可紧接着,她却笑起来,那脸上的释然是他永远也学不来的。
就是那一瞬,他恍然看见自己的怯懦,自己的无能为力,他和她全然不同,他只是一个连死都不敢的懦夫。
肩上背负血仇的他,哪里有资格去死呢?这百年来如影随形的梦魇,回荡在耳畔的哭嚎……他的内里早已被蛀空,徒具人形罢了。
于是,他卑劣地、自私地、快意地将她拉回了这座名为人世的炼狱。
心念瞬动,晏淮鹤忽然轻笑出声,原来他那时心底翻涌的情绪是不甘,是嫉妒……却独独没有想要救人性命的善意。
可紧接着,在裂口之前,祁桑护他,却没有别的原因,只是为救人,只是为了护住他。
他是那般无所适从,恐惧在他空空荡荡的身躯中鼓动起来,他竟在害怕——
害怕她身上的血,害怕她对自己的怜悯。
这份恐惧让他全身不由得颤抖起来,接住下坠的她时,指尖、四肢百骸,甚至连神魂也在一并战栗不止。
又或许,这并非恐惧,而是他所不明白的某种更复杂的情感。
筠泽见他一直沉默,又兀自笑了一声,似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,感到一阵悚然,便出声唤回他飘远的深思:“淮鹤?”
晏淮鹤蓦然回神,敛去眼中的波澜,再抬头时已恢复过往一贯的淡然。
他自然而郑重地保证:“还请师尊放心,淮鹤自有分寸,心魂契一事实为意外,弟子会想法子解开的。此事,绝不会打扰到祁桑姑娘的正常生活,请您放心。”
“你……诶。”筠泽眼底浮现一丝怅然,缓缓道,“小桑自幼便重情重义,这道心魂契于她而言是束缚……但若是连你自己也不知,这大概算天意吧。”
晏淮鹤总归是他看着长大的徒弟,除去识海的那只魇外,也没让他操心过,他倒也不会怀疑什么。
筠泽长叹一声:“小桑在魔界飘零百年,如今刚回仙海十四洲,身负魔气,必然需要一个安身之所。”
自那年祁若槿命灯破碎,不幸身亡,他们几个人便失去了祁桑的下落,百年来杳无音讯,原来她竟去了魔界……
筠泽接着道:“哪怕过去百年,仙魔盟誓在部分人眼中,仍不过薄薄的一张纸罢了,为师着实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外流浪。”
“确实如此,那师尊您的意思是——”晏淮鹤猜出师尊的打算,言语中极为适时地递上一个台阶。
筠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:“本座打算让她留在陆吾,玉京不适合她。”
“虽说陆吾远比玉京来得合适……”晏淮鹤抛出自己的顾虑,“可从近日来的相处中看,她不是需要庇护的性子。对她而言,重回仙海十四洲并非需要在陆吾与玉京之中二择一。”
“嗯,为师清楚。正是因为清楚她的性子,我才更想将她留下来……当年,若槿和她若是留在玉京或是陆吾,必能平安无恙。”筠泽眼神怅然,他先是叹息一声,又笑了笑,“本座也并非借陆吾庇护她,陆吾响当当的头衔多得是,对其他人而言,五大仙宗之一的陆吾,乃是十四洲第一的剑宗。但对本座来说,陆吾是我无论去往何处、无论境界修为几何都会偶尔牵挂一两句的归处,仅此而已……我希望,将来你也会发出同为师一般的感慨。”
此心安处是吾乡,漂泊无根的人只有在靠岸的那一瞬,才会感到满足罢。
晏淮鹤望着筠泽略显感伤的眼神,出声问:“师尊,是又想到师祖了?”
“是啊,师尊每回带着我外出试炼,谈到回宗,所说的都是,小泽,收拾收拾准备回家……”筠泽感慨万千。
“弟子明白了。”晏淮鹤又道,“那师尊是想让她先从外门弟子做起,还是央某位长老收为亲传弟子呢?”
筠泽大手一拍,不禁锁眉,眼底升起一丝难为情,怎么这会儿又看不懂他的心思了?便有些支支吾吾地说:“就……呃……那当然是本座的亲传弟子!”
晏淮鹤对师尊的脾性太过了解,闻言并不觉得意外,便将所需要求一一列出:“若是如此,此前也并非没有先例。其一,要由掌门准许;其二,必须由山君点头;再三,与新弟子入门试炼需闯三层不同,长老或是峰主亲传弟子需过问道阁至少六层。”
“这么麻烦?”筠泽皱眉。
“师尊您看上去很着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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